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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師父」
一句師父,宛如恍惚黃粱一夢,睜眼醒來仍是淒涼,無比殘忍。
一品紅梅眼前火辣辣地,卻連淚都流不出來了。
玖如瑕顫抖着白皙的嘴唇,接着一道鮮血順着流出來。一品紅梅多想讓她不要再說了,但他的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,被混着血和淚水的黏液堵塞。
「師父我」玖如瑕睜大眼睛,精亮的生機卻漸漸散去,瞳孔也逐漸發散,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,「我不能,再陪」
一品紅梅使勁搖着頭,他咬破了嘴唇,眼裏充滿了絕望、哀傷和恐懼。
他的心裏好像有一團焦躁的火,四處衝撞着他的軀幹。他想說很多話,卻一句都說不出,他多想把內心的話全部告訴她,卻做不到!
玖如瑕困難地抬起手,仍舊如常地撫摸着他的肩頭。
他的目光觸碰到了她的視線,那種如水般溫潤的靜謐,讓他頓時愣住了。接着他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,松塌下無力的身軀。
玖如瑕看着他,眼中流出一點珍惜和遺憾。
「師父你要好好活」
「師父師父」
她一遍遍叫着他,手心卻漸漸急促起來,不舍地用力摩挲着他的肩膀。一品紅梅看着她,心早已經化成一地粉碎。
雨無情地拍打着他們,讓兩人已經被濕冷浸透,好像漂泊在零丁汪洋上的兩葉孤舟。
一品紅梅緊緊看着她。分寸的距離,卻即將天人兩隔,他心裏一片空洞,眼前也是一片空洞,好像被全數掏空了一般。
她的每一縷聲音,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裏。
忽然,那聲音戛然而止。
他悵然若失,驚愕地從顧自的哀慟里回神。與此同時,摩挲着他肩膀的,那隻脆弱的手,也驀地垂落下去。
「啪」地,激起一點淺淺的水窪。水星濺到他的眼中,霎時撩起層層的漣漪,盪起海嘯般的傾塌淚海。
他環抱住她的雙臂這時才得以鬆動,他狠狠地攥住她垂下去的手。
玖如瑕的表情停滯在了最後的一點微笑,好像與他最後的訣別。她微微地闔眼,似乎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撐起了一條縫隙,能夠得以看着最心愛的人,漸漸消逝。
最後的聲聲呼喚,此刻都像是巨鍾迴響,鼓撞在他鬱結的胸膛,宛如悶雷捲地。
再也無法壓抑,他的喉嚨剎那被衝破,迎着不息的風雨,他豁盡全力仰天悲吼。
聲音在山間淒涼地迴轉,最終被風雨抹去。
他一手攥着她的手,一手怕她跑掉似的,哆嗦着抱着她。他渾身的骨骼都好像要散架了,瞪圓了空洞的眼,他形似癲狂,好像心神潰散。
而在他的目光所及,廢墟以外,那人卻不知道什麼時候,消失了蹤跡。
滿山,只存他自己一人,在凋零的夜裏,任風雨吹打,形同枯萎的老木。
鮮血,浸潤了野草的根須。唯有蕭瑟的風,讓整個黑夜搖盪着,不至沉淪。
此後,江湖之上,再也沒了玉梅劍侶的傳說。
「此後,我曾經一度沉淪。守着她的墳墓,我隱居於深山之中,度過了百餘年的光陰。」
一品紅梅從沉鬱的回憶里迴轉過精神,淡淡地望着如水的夜色說。
賦雲歌痴痴地聽着,眼圈淡淡浮現一點暗紅。
瓶里的花微微垂着頭,好像已經陷入睡眠。舒緩的夜風卷過一點點涼氣,吹拂着吊在桌板下的四角桌帷。
一品紅梅看着賦雲歌,他的眼角泛着一滴水光。
賦雲歌濡了濡嘴唇:「前輩,我明白你為什麼不同意我拜你為師了。」
一品紅梅抬起手指,輕輕擦拭掉眼角的淚珠。他瞟了一眼外面熹微的燈火,重重山色,在遠近的黑暗裏徘徊。
「不。我現在,應該走出來了。」
他沉思了一會兒,忽然抬頭,看着賦雲歌說。
「轉眼一算,又是一場浩劫啊。」他的目光里充斥着嗟嘆,不知道是在悼念故人,還是勉勵自己,抑或兩者都有,「在陰影里踱步,遲早也要靠自己走出來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