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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安兒忽然起兵,震動河北。
他起兵時,自然有全套的檄文,痛陳朝廷無道,民不聊生,那些話,大都是真的。可兵災一起,難道民不聊生的百姓們就能活了?
反賊起兵,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橫掃鄉里、劫掠物資、挾裹群氓!那只會把苟且偷生的機會摧毀,把勉強維持着的生存狀態碾碎!
更可怕的是,有反賊,就會有朝廷清剿的大軍。而大軍過境,對地方的損害簡直比水旱蝗災還要可怕十倍。聽說那楊安兒的麾下也是狼虎之士,若他們與官軍拉鋸往來三五回,那涿州南部的幾個州縣,恐怕就不剩多少活人了!
因此,楊安兒起兵之後,不止郭寧和靖安民兩人立即作出反應,各地的鄉豪、大族,也都紛紛聚集,預備應變。
數日之間,原本作為草市的新橋營,儼然成了個小型的軍事據點。市集內外,處處都有營地,各個營地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物。
有些營地規規整整,營地里,有手持武器、神情兇悍的精壯漢子。也有很多營地零散分佈各處,在裏面待着的都是滿臉愁容的百姓,他們或坐或蹲着,彼此也不說話,偶爾起身往新橋營內部看看,然後沮喪地再度坐下。
能夠在營地里的,大都是安州南部比較殷實的富戶了,至少也是中等人家。草市更外圍,那些進退兩難的、黑壓壓的許多人,才是這些日子裏聚攏過來的貧民。
他們來此,倒未必因為新橋營這邊有多麼強大的勢力,只是在面臨危險的時候,人有群聚以求安心的本能。
他們下意識地趕來新橋營,投靠主持此地的安州南部大族。而大族們則嫌棄他們拖家帶口,老弱太多,於是派出小廝、家丁驅趕他們,用棍棒和皮鞭威逼他們退走。
但這些百姓們能有什麼去處?他們不敢衝進新橋營里,又不願跑遠,就只能在野地里等着,憂慮而默然地看着草市裏頭,等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發一句話,決定所有人的命運。
昨日大雨之後,原本乾燥的地面全都變成了稀湯一般的泥淖。他們依然在那裏,有人又凍又餓,臉色慘白,已經飄飄忽忽的沒什麼人氣。也有人開始向更外圍去尋找可以生火的柴禾。
雖然各自都想辦法,可大雨把許多人隨身攜帶的乾糧淋濕了,浸透了,有些薯粉之類甚至化開了。於是人與人之間,又多了幾分疑慮,有人眼裏現出凶光,在考慮該如何搶奪旁人的食物。
這時候,新橋營裏頭倒是熱鬧,許多饅頭、炊餅、白熟胡餅,被端出來,供給各處營地手持武器的青壯,青壯們吃的高興,有人舞刀弄槍地比武。
而在草市內部的宅院裏,擺開了更加精緻奢華的宴席。酒席上的食物可遠不止饅頭、炊餅這些了,還有燥子粉、肉油餅、腰子羹、乃至各種肉食,還有好些酒。
能夠參予宴席的,都是周圍各處的頭面人物,來自勢力與俞氏不相上下的宗族或村社。有幾家的族人分佈甚至跨州連郡,影響力遍及數州。
「何老,若覺得此酒尚淳,不仿再飲一杯!」俞顯純客氣地道。
他自己留着山羊鬍子,看起來顯老,卻一口一個何老,對上首那名錦袍老者時分尊重。
被他喚作何老的,是來自雄州的何泰。此君乃是在地方大族中佔據主導地位的一名首領,早年曾出任過南京路的幕職官,致仕以後,身上有個從六品上奉直大夫的散官頭銜。
此前郭寧遣汪世顯來,意圖與俞氏達成合作,使潰兵獲得妥善的立足根基。
俞景純受過郭寧的恩惠,又與汪世顯交好,故而立即就看好這次合作。他的兄長俞顯純也沒有反對的意思,畢竟俞氏的武力甚為孱弱,若能引入強有力的外援,必能獲得雙贏。
但這樣的大事,俞氏一家是做不來的,必定得推動周邊的諸多地方勢力,所以俞顯純自然要與何泰商議,徵求他的意見。
但何泰到了這把年紀,起起落落的人物見得太多。他根本不看好潰兵們能成什麼局面,故而半是威逼,半是利誘地督促着俞顯純,要他不斷藉故推脫。
正因為何泰的要求,前後月余時間裏,俞氏只贈予潰兵們少量的糧秣接濟,使得這支部隊的物資儲備,一直停留在最低的限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