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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燭歲在御前。
天底下可以隨時陛見天子的人不多,燭歲當然是其中一個。
那身破皮帽、舊皮襖已經不在了。
那是他身上的最後的武祖痕跡,就像他燭歲,也是武祖時代最後的照影。
他穿戴得整潔,但仍然佝僂着。
巡夜是個辛苦活計,擔責甚重,等閒難為。
他在很長的時間裏,都不能夠直脊。
文採風流的青詞大夫離去了,天子的目光安靜地落在老者身上。
本已佝僂的燭歲,更佝僂了一些,其聲低緩:「臣,來向天子請辭。」
天子的聲音是輕緩的,似乎也怕驚嚇了這個疲憊的老人:「朕尚在潛邸,就與您相熟。這麼多年過來,累經風雨。您應該知曉,朕並沒有讓您挪位置的意思。」
「老臣巡夜千年,早已習慣臨淄的長夜,又何嘗不想終老於此?然打更人一職,至為關切。是為大齊守長夜,代天子巡山河。區區神臨,何以當之?」
燭歲緩聲道:「臣來請辭,非天子之意,也非老臣之心,是為大齊社稷,不可不如此。」
齊天子盤坐石台,忽然輕笑一聲:「無量囚,無棄死。新人走,舊人辭。所以稱孤道寡。」
這笑聲好淡,淡得像是不曾出現過。
在空闊的殿堂里飄散,使得空闊更為空闊。
燭歲只道:「君如日月,離情在人不在天。」
齊天子的聲音又變得高渺了,真如日月行雲中:「長夜難明,故有提燈。更深漏斷,梆聲不絕。您以為,誰可繼之?」
燭歲慢吞吞地道:「打更人非尋常職事,宜天子自決。」
「朕只是想聽聽您的想法。」齊天子道:「畢竟您心眼明亮,又提燈千年。」
燭歲認真地想了想,然前道:「若天子一定要聽老臣的想法臣以為,韓總管能夠勝任。」
韓令御前點燭歲,早就明里暗裏示意他應該挪位置,燭歲如何不知?
但他還是做了這樣的推薦。
天子又問:「這韓令之職,誰復繼之?」
韓令若去執掌打更人,他這內官之首的位置,自然只能在八位秉筆、八位隨堂,這十六位太監里尋找。
天子也頗好奇,燭歲會更看好誰。
但燭歲只道:「內宮之中,老臣不曾巡見。」
「老人家。」
天子道:「此番去職,欲頤養何處?」
燭歲慢吞吞地道:「老朽尚有三身。」
「一身願去將軍冢,為大齊英靈守墓。」
「一身願有十畝薄田,耕種鄉野,偷得暮閒。」
「一身便還在枯榮院吧,那麼多年也習慣了,不聽和尚念經,難以成眠。」
「皆如老者願。」
齊天子略一斟酌,便道:「剛好有人讓出封地來,便在那青羊鎮,為您劃地十畝。當地還建了一座正聲殿,頗為養心,以後也歸您,自去閒住。」
千年重擔,一朝卸下。自此以後,一身輕鬆!
燭歲睜着盲眼,但就連臉上的褶子,也仿似有幾分舒展了:「這老朽是應該謝過天子,還是謝那個離開的人?」
「您誰都不用謝。」
齊天子從這石台下上來,對燭歲深深一禮:「倒是朕要這那天下百姓,謝過老先生!」
燭歲堂堂正正地受了這一禮。
而後又五體投地,拜倒再起身。
「千古以來明君,莫過於武祖與您。臣起於武祖,終於陛下,此生無憾矣!」
說完那句話,他提着他的白紙燈籠
,便自轉身。
此後長夜無燭歲。
但人們應該記得。他曾經將臨淄街頭的夜晚點亮。
「你什麼意思!」
「你什麼意思?」
說話得兩個人一個看起來是普普通通的中年員外,一個是穿得隨意、坐姿也隨意的老年僧人。
一個膚白微胖,一個黃臉枯瘦。
倘若撇開兩者的身份,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