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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在青銅巨鼎前的神像,生得赤面,臂纏火蛇,腳踩火龜。手上拿的是一個塗了金漆、眉心點紅的木偶。
祂代表的當然是玄南公的意志,一邊把這隻木偶放進青銅鼎中,一邊開口道:「此人執着如此,恐不能馴服。若成魔羅迦那,將來或為禍事。」
此時的玄南公,又不像跟虎太歲對話時那樣,沒什麼脾氣的樣子。聲音雖輕,卻有很重的威嚴在其中。
夜菩薩隨口道:「他現在不過多少歲?在現世生活多少年?在那邊有多少親朋好友?待他在這裏開枝散葉,繁衍子孫,久月經年,對自身的認知自會轉變。」
「情感不是天生就存在,會在相處中產生。」「我們要相信時間的力量。」
「你們更可以相信黑蓮寺的力量。」
赤面神像本要再說些什麼,聽到最後一句,也就閉嘴。
的確,時間足以抹平一切,生靈的情感不太夠被消磨。而黑蓮寺要徹底地掌控一個熊三思,多的是辦法。其中有些辦法,甚至不能夠被意志跨越。
就像虎太歲如果單純想要摧毀熊三思的意志,熊三思現在也不會比靈熙華好到哪裏去。恰恰是為了保留熊三思的仇恨,保留熊三思旺盛的生命力、進取心,熊三思才有機會來恨、來怒、來堅持或者絕望。
身魂任憑宰割,愛恨皆難自主。
絕巔之下皆螻蟻,就是這樣真實而絕望。
祂慢吞吞地轉回身,抬眸看了一眼天色,才把目光落回青銅鼎中,嘴裏嘟囔了一句:「犬應陽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」
麂性空並不在意什麼犬應陽。蟬法緣和虎太歲全都出局,知聞鍾已是囊中之物。他將虎太歲一腳從天息封神台上踹下來,等的就是此刻。他提前佈局熊三思,為的就是此時。
他和玄南公的對話不能被熊三思聽到,而他的勸慰和關懷,卻一遍遍地撫慰着熊三思的心。
世尊傳法有天龍八部。
妖界佛門雖是自成一統,卻也繼承了許多。古難山以蛇眾替龍眾,仍稱天龍八部。
黑蓮寺自立鬼神八部,與古難山爭鋒,此事由來已久。但就像光王如來當年所說——「八部七鬼,法難弘成。」
黑蓮寺之鬼神八部根基不穩,是致命的隱患。也讓他們難以真正挑戰古難山的正統地位。
今時今日虎太歲殫精竭慮,以對超脫之路的追逐,創造了一個全新的、潛力無窮的種族。
麂性空佈局挪來自用,以靈族來成就魔羅迦那,可以說是補上了短板、豐富了鬼神八部的潛力。
對太古皇城來說,置靈族於鬼神八部之中,受黑蓮寺所制,也算是囚獸於籠中,免受他日之患。
此事若成,靈族的隱患得到控制,黑蓮寺的底蘊得到補充,熊三思也能從痛苦中解脫。可以說皆大歡喜——除了虎太歲。
或者說他若有心,他也可以來魔羅迦那共襄盛舉,共造黑蓮盛世。黑蓮寺乃方外之地,也開方便之門。
當然,這話麂性空不會主動去說,免得虎太歲來拼命。便等虎太歲自己來悟。
「苦海無涯彼岸蓮花。」夜菩薩誦出最後的佛偈。他的慈悲之聲仿佛將整個世界的悲涼都撫慰了。也理所應當的,該讓熊三思感受溫暖,該為他指引方向。
但蜷縮在雲海中的熊三思沒有任何反應。仍是在那裏情狀悽慘地對抗着,持續着他無限循環的痛苦。
熊三思不可能聽不到這些話,當夜菩薩話於他知,他沒有聽不到的資格。
那麼緘默即是一種拒絕。
麂性空想了很多種可能,唯獨沒想過這一種。
不是說不存在這種可能,魔羅迦那屬於極具象徵意義
的佛門力量,鬼神八部需要的是一個自主的靈魂,一個有生命力的族群,而不是一個單純的傀儡。所以他並沒有限制熊三思選擇的自由。
且實在地說,只有一隻信蟲在此,他所傳遞的力量微乎其微,做不到太多的事情。不然早就衝出來同玄南公聯手掀翻虎太歲了。
只是.....怎麼會?熊三思如何會拒絕?
他多麼痛苦,多麼絕望!